第34章 夥計的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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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夥計的故事
◎一環接一環的故事。◎
陳小姐看來比張二還要厲害一點, 因為她此行比張二少用了一個時辰。
同樣是晚飯時分，但這次她回來的時候，眾人還沒動筷子。
“砰”地一下推開門, 陳小姐一身的風塵仆仆，同時手裏還提著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小廝，大聲叫嚷道：“快，添兩雙筷子, 兩杯酒。”
說完, 提著那小廝按坐在桌前的凳子上：“小周, 餓了吧？快吃！”
那小廝有些怕生, 擡頭怯怯地看了周圍人一眼。
張二和老李都饒有興致地看著他。
“吃飽再說！”王富貴見到這個架勢便知道陳小姐不虛此行, 樂呵呵道。
葉廚娘心中最慌，但還是提著一口氣，去廚房拿了兩副碗筷。
眾人皆不急著吃，所以吃得最快的就是那小廝。小廝看著眾人催他吃飯，也心知大家都在等著他說事, 於是胡亂扒了幾口飯菜，再用酒水漱了漱口，完畢後正襟危坐，問陳小姐：“我從哪兒說？”
“從頭說, 慢慢來，不急。”王富貴勸慰道。
小廝聞言, 深吸了一口氣, 道：
“我叫周蛋，是五珠城佟家藥館的夥計。
其實我一開始不是佟家藥館的, 是趙家藥館的。趙家在五珠城開藥館開了兩百年, 名聲好得很！我八歲的時候死了爹, 然後娘也跟著一個貨郎跑了。沒吃沒喝的時候，就是趙家老太爺收留的我。
八歲我就在藥館裏抓藥，認藥。趙家老太爺管我吃管我喝，還給我工錢，是天大的好人。
但是好景不長，我十七歲的時候，說什麽大行王朝倒臺了，然後城裏就來了新城主。新城主兇得很，他要跟別的義軍打仗，打仗每天都有很多士兵受傷，需要草藥，他就搶了趙家藥館。
趙家老太爺給他藥了，但是他非要趙家老太爺把所有的藥都給他。老太爺不肯，當時老百姓死的傷的也很多啊，成群的老百姓趴在我們藥館門口求藥，老太爺就想給一部分給老百姓。
這就把城主給惹火了，殺了趙家一家，搶了藥。
我們這些個小夥計他沒殺，他壞得很，留著我們給他認藥開藥呢！
趙家那一家死的時候，可憐死了。
好人不長命，真的。趙家人死了沒多久，就不打仗了。新城主占領了整個五珠城，也不怎麽殺人了，讓每個店鋪給他們每個月交錢就行。
趙家死絕了，但是藥館還在呀，藥館歸誰呢？
那城主有個副官，副官霸占了七個老婆，其中第三個老婆的哥哥，仗著副官的勢力，就搶占了我們藥館。他姓佟，所以趙家藥館就變成了佟家藥館。”
“咳咳。”陳小姐瞥見葉廚娘滿臉急切的神情，忍不住提醒道，“快些講，講那天的事情。”
“不礙的，不礙的。”王富貴提了一杯酒，“來來來，喝酒，喝酒，時間很多，慢慢講。”
張二扭頭敬了葉廚娘一杯：“葉師傅，稍安，稍安。你看這陳小姐的神色，便應該知曉起碼不是什麽壞結局。”
老李笑著點頭。
葉廚娘心中稍定，飲酒之後也不說話。
周夥計忙道：“那我直接講那天的事情。
那天，其實是我跟佟家的管家，朱大龍，一起去進藥材。
佟家進藥材從來不在五珠城附近進，而是要走幾百裏路，去周圍城，還有村裏，山裏去進，路走得越長，其中差價就越多。
我們那天進藥材已經往回走了，藥材收得差不多了。就路過木子莊，離了木子莊又走了五六裏路，路過一個山，就那時候從山上下來兩個人，其中一個人，見到我們車隊的旗子，匆匆忙忙就來了。”
聽到此處葉廚娘咬緊了牙，她明白了：杜珩見到車隊上是藥館的旗子，所以才會搭話攀談，為的就是幫她問靈芝的事。
周夥計沒停，繼續說道：“朱大龍是我們頭頭嘛，騎著馬在最前頭，所以那人就跟朱大龍說話。但是他們說的什麽話，我都聽得一清二楚。
那人先問我們是不是藥館。
朱大龍說是的。
那人又問藥館裏有沒有靈芝。
朱大龍來了興趣，說我們藥館是大藥館，館子裏有一株五十年的靈芝，是鎮館之寶。你要是想買，要先想想錢夠不夠。
那人聽了很欣喜，一直說，五年，五年----
朱大龍說，不是五年的，是五十年的！”
客棧眾人皆明白：杜珩所說的五年，不是靈芝五年，而是五十年的靈芝可以為葉廚娘續命五年。
葉廚娘這幾日跟眼淚結了緣，聽到此處又忍不住了。
周夥計接著說：“那人說，家裏有些祖產，有房有地，自己手裏還有些節餘，希望我們帶他回藥館，跟掌櫃的商量商量。
朱大龍說可以，就把那人帶上了。
我一路上跟那個人攀談，知道了他叫杜珩。
其實我曉得，那時候朱大龍起了壞心思，但我不敢說。”
“什麽壞心思？”葉廚娘嚇得忙問。
周夥計說：“我們佟老板有個閨女。
閨女天生有病，生下來就是個傻子，而且有癲癇，時不時地抽瘋過去。今年二十三了，也沒人要。
其實不是沒人要，那些窮苦漢子為了一口飽飯也搶著要呀！但是佟老板挑啊！就那麽一個傻姑娘，還挑。首先要是個讀書人，因為新城主需要信得過的讀書人，可以幫他管理五珠城，佟老板想通過這一層巴結新城主；其次要長得白凈體面，因為傻姑娘，你說她傻吧，她在這方面還懂得，喜歡那長得好看的；最後最好是個無家無業，父母雙亡的，這樣佟老板就不怕自己家產被別人分去了。
那朱大龍跟杜珩聊天的時候就摸清了：這個人沒了爹娘，書讀得也好，看上去也蠻不錯的。說是家裏有個媳婦兒，但這個就不是問題了。把他拐到五珠城，到時候就不是他說了算了，跑也跑不掉。
所以，朱大龍動的就是這個心思，用杜珩來討好佟老板。”
老李抿了口酒，感嘆道：“這世間唯小人心術最難猜。”
“其實也好猜。”張二搖搖頭，“萬事去套用那唯利是圖、不擇手段四個字，便屢試不爽。”
只有葉廚娘此刻不關心這些個道理，忙追問道：“後來呢？”
“後來，就一路到了我們五珠城。”周夥計說，“朱大龍回去之後還把杜珩安排得挺好，弄了個單間給他，還讓我獨自陪著她，然後就去稟報我們佟老板了。
杜珩當時急呀，一直問我佟老板在不在，又一直自言自語說五十年靈芝肯定貴，自己要是買不起就在這裏簽賣身契什麽什麽的。
佟老板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來的，我清楚的很，他特地等了半個時辰，就是為了晾一晾杜珩。
來的時候帶了個大盒子，打開來給杜珩看，五十年靈芝。
杜珩當時就急了，問佟老板多少錢願意出手。
佟老板說，這個是鎮館之寶，一百兩現銀。
杜珩當場就傻眼了，亂世，哪裏會有一百兩銀子？
杜珩問佟老板有沒有別的辦法，比如做苦工之類的。佟老板裝模作樣猶豫再三，說了他女兒的事情，哼，跟我先前猜的一模一樣，沒憋著好！”
客棧眾人聽到此處皆不吭聲，他們似乎猜到了後來的故事。
唯有葉廚娘急著追問：“杜珩答應了嗎？”
“答應了。”周夥計說，“他想了沒多久就答應了，然後說讓我們幫忙托人把靈芝送回老家，送到他家裏妻子手裏就行。佟老板跟他說，娶了他姑娘就不能再回去找他老家媳婦了。他也答應了，還說讀書人一諾千金。”
葉廚娘扶額，默默垂淚。
“接著講。”王富貴說。
周夥計偷偷抿了口酒，說：“佟老板然後就找人選定了日子，是半個月之後，良辰吉日。他怕杜珩反悔，所以說成完親才把靈芝給他。還說自己家和藥館都在，不會食言。再然後，又過了十天，我出手了！”
“你出手了？”張二瞪大眼睛問。
“對，我出手了！”周夥計壯著膽子說，“我看不慣他們這個行徑，所以就出手了，把真相告訴了杜珩。”
王富貴突然笑了笑。
“什麽真相？”老李問。
“他那個靈芝是假的！”周夥計說。
眾人回過味來：合情合理。
周夥計說：“根本就沒有什麽五十年靈芝，一開始就是朱大龍編出來騙他的。起初想騙他錢，後來問了他身世，就想騙他人。”
“那你是怎麽出手的？”張二問。
“就那天夜裏，杜珩一個人坐在院子裏，愁眉苦臉。我看四周沒人，就跟他說了。”周夥計說，“我說，你傻不傻呀？店裏要真有五十年的靈芝，早就在當初大行王朝完蛋的時候被城主搶走了，這種好東西怎麽可能留下來？
杜珩不信，說可能是後來收的。
我當時就笑了，我說大哥，你當靈芝是那稻草？說收就能收到的？還五十年靈芝？
他還是不信。
我就說，不瞞大哥你說，現在這個佟家藥館，一半藥材都是假的！那甘草，
菊花之類的便宜藥，基本都是真的。一旦貴的，什麽人參靈芝，什麽藏紅花，都是假的！一來名貴的藥材很難收到，二來一旦發現，早被那黑心佟老板孝敬城主討賞去了，怎麽可能拿出來賣？這個世道又有誰有那個錢來買？
他還不信，說他親眼見到了。說他小時候見過靈芝，都沒有這般大，肯定是那五十年的靈芝。
我罵他是個笨蛋，他見到的不是靈芝，是黑山大蘑菇。
他當時就楞了。
我見他還不信，趁著夜偷偷進了庫房，翻箱倒櫃找到了一個黑山大蘑菇，遞給他看。
他信了。
他信了之後就求我，說讓我救他離開，說家裏還有患病的娘子，說他還要找藥給娘子看病。
我當時就說，我今晚跟你說這些，就是為了救你的！我不僅救你出去，我還告訴你，哪裏有真正的靈芝。
我跟他說：你現在不要跑，你現在跑了我就脫不了幹系了。等到清晨，早點在院中等著。清晨有那送水的來，佟家是大家，早上送水的多，有那七八個，那時候跟著人混出去。你放心，你這段時間的表現，死心塌地想留在這兒，佟家對你基本放心了。而且你也不要怕，說實在的，雖然你幫佟老板了了一個心願，但也不是什麽大人物，看你看得不緊。
混出去之後，從哪條街哪條巷走，走到那小河邊，然後游過小河，就出了城。出城後先往西，繞過五珠城，然後往北，直奔鹿雲山，鹿雲山上有個老道士，老道士是我們這裏最出名的藥販子。要說誰手裏可能有幾十年的靈芝，只可能是他。
我跟他說了這一切，他向我作揖道謝。
果然不出我所料，第二天，他就偷偷跑了。
萬幸啊，佟老板也沒懷疑到我頭上。”
陳小姐哈哈一笑：“怎麽樣，比張二那個故事精彩吧？”
張二撇嘴。
王富貴問陳小姐：“你沒把佟家怎麽樣吧？”
“放心，沒有！”陳小姐笑道，“我真的是運氣好，剛摸到佟家藥館就找到了周夥計，問清楚情況後，弄了點障眼法迷惑了其他人，誰都沒事。此刻我送他回去，也沒人發現。”
葉廚娘垂著淚揉著心口，扭頭沖著王富貴：“王掌櫃大恩大德無以為報----如果---如果---”
“放心，我自有安排！”王富貴擺擺手，沖著周夥計笑道，“我看那佟家也不是甚好人家，你反正沒有親人了，要不要就在我們城，我幫你謀個差事？”
周夥計略顯尷尬：“呃----算了----我還是回五珠城吧----這位陳小姐答應我----送我回去的---”
“回去娶那佟家傻姑娘？”王富貴笑問。
周夥計臉色微微發白：“掌櫃的---說笑了---”
“你不是壞人，是個好人。”王富貴拍拍他安慰道，“故事是真的，我聽得出來，而且你沒有撒謊的必要。只是你說你出於道義救了杜珩，有些誇大了吧？你一開始就猜出朱大龍的用意，朱大龍回來後，你也跟杜珩有相當長的獨處時間，那時你完全可以說明情況，教他怎麽逃跑，那時為何不說？因為你懂得明哲保身，從來不做那危及自己的事情，所以在這亂世能有立足之地。比如趙老太爺死，你也忍得住；比如佟家賣假藥，你也幫著賣。亂世嘛，沒辦法。可是杜珩之事為何要冒險行事呢？佟家說起來也沒有圖財害命，只是讓他娶自家姑娘而已，所以你為何要冒那樣一個風險，被佟老板發現要剝一層皮的風險？總得有個說法，對吧？聯想到佟家的傻姑娘，我覺得是說得通的。”
周夥計低了頭。
“你是個好人。”王富貴繼續安慰道，“出於私心的行善，也是善嘛！”
“佟家早晚會把我趕走。”周夥計囁嚅道，“而且我也想娶個媳婦兒，哪怕是個傻子。我條件也合適啊，我也認字，只是書讀得沒那麽多---這次佟家都發了請帖了，結果新郎官跑了，那傻姑娘更沒人要了-----是我的機會---”
“好了好了，不礙的。”王富貴扭頭沖著陳小姐，“快吃，吃完把周夥計送回去！”
陳小姐細細地笑道：“好的！”
葉廚娘剛想說什麽，老李就站了起來：
“下一站，我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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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小姐看來比張二還要厲害一點, 因為她此行比張二少用了一個時辰。
同樣是晚飯時分，但這次她回來的時候，眾人還沒動筷子。
“砰”地一下推開門, 陳小姐一身的風塵仆仆，同時手裏還提著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小廝，大聲叫嚷道：“快，添兩雙筷子, 兩杯酒。”
說完, 提著那小廝按坐在桌前的凳子上：“小周, 餓了吧？快吃！”
那小廝有些怕生, 擡頭怯怯地看了周圍人一眼。
張二和老李都饒有興致地看著他。
“吃飽再說！”王富貴見到這個架勢便知道陳小姐不虛此行, 樂呵呵道。
葉廚娘心中最慌，但還是提著一口氣，去廚房拿了兩副碗筷。
眾人皆不急著吃，所以吃得最快的就是那小廝。小廝看著眾人催他吃飯，也心知大家都在等著他說事, 於是胡亂扒了幾口飯菜，再用酒水漱了漱口，完畢後正襟危坐，問陳小姐：“我從哪兒說？”
“從頭說, 慢慢來，不急。”王富貴勸慰道。
小廝聞言, 深吸了一口氣, 道：
“我叫周蛋，是五珠城佟家藥館的夥計。
其實我一開始不是佟家藥館的, 是趙家藥館的。趙家在五珠城開藥館開了兩百年, 名聲好得很！我八歲的時候死了爹, 然後娘也跟著一個貨郎跑了。沒吃沒喝的時候，就是趙家老太爺收留的我。
八歲我就在藥館裏抓藥，認藥。趙家老太爺管我吃管我喝，還給我工錢，是天大的好人。
但是好景不長，我十七歲的時候，說什麽大行王朝倒臺了，然後城裏就來了新城主。新城主兇得很，他要跟別的義軍打仗，打仗每天都有很多士兵受傷，需要草藥，他就搶了趙家藥館。
趙家老太爺給他藥了，但是他非要趙家老太爺把所有的藥都給他。老太爺不肯，當時老百姓死的傷的也很多啊，成群的老百姓趴在我們藥館門口求藥，老太爺就想給一部分給老百姓。
這就把城主給惹火了，殺了趙家一家，搶了藥。
我們這些個小夥計他沒殺，他壞得很，留著我們給他認藥開藥呢！
趙家那一家死的時候，可憐死了。
好人不長命，真的。趙家人死了沒多久，就不打仗了。新城主占領了整個五珠城，也不怎麽殺人了，讓每個店鋪給他們每個月交錢就行。
趙家死絕了，但是藥館還在呀，藥館歸誰呢？
那城主有個副官，副官霸占了七個老婆，其中第三個老婆的哥哥，仗著副官的勢力，就搶占了我們藥館。他姓佟，所以趙家藥館就變成了佟家藥館。”
“咳咳。”陳小姐瞥見葉廚娘滿臉急切的神情，忍不住提醒道，“快些講，講那天的事情。”
“不礙的，不礙的。”王富貴提了一杯酒，“來來來，喝酒，喝酒，時間很多，慢慢講。”
張二扭頭敬了葉廚娘一杯：“葉師傅，稍安，稍安。你看這陳小姐的神色，便應該知曉起碼不是什麽壞結局。”
老李笑著點頭。
葉廚娘心中稍定，飲酒之後也不說話。
周夥計忙道：“那我直接講那天的事情。
那天，其實是我跟佟家的管家，朱大龍，一起去進藥材。
佟家進藥材從來不在五珠城附近進，而是要走幾百裏路，去周圍城，還有村裏，山裏去進，路走得越長，其中差價就越多。
我們那天進藥材已經往回走了，藥材收得差不多了。就路過木子莊，離了木子莊又走了五六裏路，路過一個山，就那時候從山上下來兩個人，其中一個人，見到我們車隊的旗子，匆匆忙忙就來了。”
聽到此處葉廚娘咬緊了牙，她明白了：杜珩見到車隊上是藥館的旗子，所以才會搭話攀談，為的就是幫她問靈芝的事。
周夥計沒停，繼續說道：“朱大龍是我們頭頭嘛，騎著馬在最前頭，所以那人就跟朱大龍說話。但是他們說的什麽話，我都聽得一清二楚。
那人先問我們是不是藥館。
朱大龍說是的。
那人又問藥館裏有沒有靈芝。
朱大龍來了興趣，說我們藥館是大藥館，館子裏有一株五十年的靈芝，是鎮館之寶。你要是想買，要先想想錢夠不夠。
那人聽了很欣喜，一直說，五年，五年----
朱大龍說，不是五年的，是五十年的！”
客棧眾人皆明白：杜珩所說的五年，不是靈芝五年，而是五十年的靈芝可以為葉廚娘續命五年。
葉廚娘這幾日跟眼淚結了緣，聽到此處又忍不住了。
周夥計接著說：“那人說，家裏有些祖產，有房有地，自己手裏還有些節餘，希望我們帶他回藥館，跟掌櫃的商量商量。
朱大龍說可以，就把那人帶上了。
我一路上跟那個人攀談，知道了他叫杜珩。
其實我曉得，那時候朱大龍起了壞心思，但我不敢說。”
“什麽壞心思？”葉廚娘嚇得忙問。
周夥計說：“我們佟老板有個閨女。
閨女天生有病，生下來就是個傻子，而且有癲癇，時不時地抽瘋過去。今年二十三了，也沒人要。
其實不是沒人要，那些窮苦漢子為了一口飽飯也搶著要呀！但是佟老板挑啊！就那麽一個傻姑娘，還挑。首先要是個讀書人，因為新城主需要信得過的讀書人，可以幫他管理五珠城，佟老板想通過這一層巴結新城主；其次要長得白凈體面，因為傻姑娘，你說她傻吧，她在這方面還懂得，喜歡那長得好看的；最後最好是個無家無業，父母雙亡的，這樣佟老板就不怕自己家產被別人分去了。
那朱大龍跟杜珩聊天的時候就摸清了：這個人沒了爹娘，書讀得也好，看上去也蠻不錯的。說是家裏有個媳婦兒，但這個就不是問題了。把他拐到五珠城，到時候就不是他說了算了，跑也跑不掉。
所以，朱大龍動的就是這個心思，用杜珩來討好佟老板。”
老李抿了口酒，感嘆道：“這世間唯小人心術最難猜。”
“其實也好猜。”張二搖搖頭，“萬事去套用那唯利是圖、不擇手段四個字，便屢試不爽。”
只有葉廚娘此刻不關心這些個道理，忙追問道：“後來呢？”
“後來，就一路到了我們五珠城。”周夥計說，“朱大龍回去之後還把杜珩安排得挺好，弄了個單間給他，還讓我獨自陪著她，然後就去稟報我們佟老板了。
杜珩當時急呀，一直問我佟老板在不在，又一直自言自語說五十年靈芝肯定貴，自己要是買不起就在這裏簽賣身契什麽什麽的。
佟老板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來的，我清楚的很，他特地等了半個時辰，就是為了晾一晾杜珩。
來的時候帶了個大盒子，打開來給杜珩看，五十年靈芝。
杜珩當時就急了，問佟老板多少錢願意出手。
佟老板說，這個是鎮館之寶，一百兩現銀。
杜珩當場就傻眼了，亂世，哪裏會有一百兩銀子？
杜珩問佟老板有沒有別的辦法，比如做苦工之類的。佟老板裝模作樣猶豫再三，說了他女兒的事情，哼，跟我先前猜的一模一樣，沒憋著好！”
客棧眾人聽到此處皆不吭聲，他們似乎猜到了後來的故事。
唯有葉廚娘急著追問：“杜珩答應了嗎？”
“答應了。”周夥計說，“他想了沒多久就答應了，然後說讓我們幫忙托人把靈芝送回老家，送到他家裏妻子手裏就行。佟老板跟他說，娶了他姑娘就不能再回去找他老家媳婦了。他也答應了，還說讀書人一諾千金。”
葉廚娘扶額，默默垂淚。
“接著講。”王富貴說。
周夥計偷偷抿了口酒，說：“佟老板然後就找人選定了日子，是半個月之後，良辰吉日。他怕杜珩反悔，所以說成完親才把靈芝給他。還說自己家和藥館都在，不會食言。再然後，又過了十天，我出手了！”
“你出手了？”張二瞪大眼睛問。
“對，我出手了！”周夥計壯著膽子說，“我看不慣他們這個行徑，所以就出手了，把真相告訴了杜珩。”
王富貴突然笑了笑。
“什麽真相？”老李問。
“他那個靈芝是假的！”周夥計說。
眾人回過味來：合情合理。
周夥計說：“根本就沒有什麽五十年靈芝，一開始就是朱大龍編出來騙他的。起初想騙他錢，後來問了他身世，就想騙他人。”
“那你是怎麽出手的？”張二問。
“就那天夜裏，杜珩一個人坐在院子裏，愁眉苦臉。我看四周沒人，就跟他說了。”周夥計說，“我說，你傻不傻呀？店裏要真有五十年的靈芝，早就在當初大行王朝完蛋的時候被城主搶走了，這種好東西怎麽可能留下來？
杜珩不信，說可能是後來收的。
我當時就笑了，我說大哥，你當靈芝是那稻草？說收就能收到的？還五十年靈芝？
他還是不信。
我就說，不瞞大哥你說，現在這個佟家藥館，一半藥材都是假的！那甘草，
菊花之類的便宜藥，基本都是真的。一旦貴的，什麽人參靈芝，什麽藏紅花，都是假的！一來名貴的藥材很難收到，二來一旦發現，早被那黑心佟老板孝敬城主討賞去了，怎麽可能拿出來賣？這個世道又有誰有那個錢來買？
他還不信，說他親眼見到了。說他小時候見過靈芝，都沒有這般大，肯定是那五十年的靈芝。
我罵他是個笨蛋，他見到的不是靈芝，是黑山大蘑菇。
他當時就楞了。
我見他還不信，趁著夜偷偷進了庫房，翻箱倒櫃找到了一個黑山大蘑菇，遞給他看。
他信了。
他信了之後就求我，說讓我救他離開，說家裏還有患病的娘子，說他還要找藥給娘子看病。
我當時就說，我今晚跟你說這些，就是為了救你的！我不僅救你出去，我還告訴你，哪裏有真正的靈芝。
我跟他說：你現在不要跑，你現在跑了我就脫不了幹系了。等到清晨，早點在院中等著。清晨有那送水的來，佟家是大家，早上送水的多，有那七八個，那時候跟著人混出去。你放心，你這段時間的表現，死心塌地想留在這兒，佟家對你基本放心了。而且你也不要怕，說實在的，雖然你幫佟老板了了一個心願，但也不是什麽大人物，看你看得不緊。
混出去之後，從哪條街哪條巷走，走到那小河邊，然後游過小河，就出了城。出城後先往西，繞過五珠城，然後往北，直奔鹿雲山，鹿雲山上有個老道士，老道士是我們這裏最出名的藥販子。要說誰手裏可能有幾十年的靈芝，只可能是他。
我跟他說了這一切，他向我作揖道謝。
果然不出我所料，第二天，他就偷偷跑了。
萬幸啊，佟老板也沒懷疑到我頭上。”
陳小姐哈哈一笑：“怎麽樣，比張二那個故事精彩吧？”
張二撇嘴。
王富貴問陳小姐：“你沒把佟家怎麽樣吧？”
“放心，沒有！”陳小姐笑道，“我真的是運氣好，剛摸到佟家藥館就找到了周夥計，問清楚情況後，弄了點障眼法迷惑了其他人，誰都沒事。此刻我送他回去，也沒人發現。”
葉廚娘垂著淚揉著心口，扭頭沖著王富貴：“王掌櫃大恩大德無以為報----如果---如果---”
“放心，我自有安排！”王富貴擺擺手，沖著周夥計笑道，“我看那佟家也不是甚好人家，你反正沒有親人了，要不要就在我們城，我幫你謀個差事？”
周夥計略顯尷尬：“呃----算了----我還是回五珠城吧----這位陳小姐答應我----送我回去的---”
“回去娶那佟家傻姑娘？”王富貴笑問。
周夥計臉色微微發白：“掌櫃的---說笑了---”
“你不是壞人，是個好人。”王富貴拍拍他安慰道，“故事是真的，我聽得出來，而且你沒有撒謊的必要。只是你說你出於道義救了杜珩，有些誇大了吧？你一開始就猜出朱大龍的用意，朱大龍回來後，你也跟杜珩有相當長的獨處時間，那時你完全可以說明情況，教他怎麽逃跑，那時為何不說？因為你懂得明哲保身，從來不做那危及自己的事情，所以在這亂世能有立足之地。比如趙老太爺死，你也忍得住；比如佟家賣假藥，你也幫著賣。亂世嘛，沒辦法。可是杜珩之事為何要冒險行事呢？佟家說起來也沒有圖財害命，只是讓他娶自家姑娘而已，所以你為何要冒那樣一個風險，被佟老板發現要剝一層皮的風險？總得有個說法，對吧？聯想到佟家的傻姑娘，我覺得是說得通的。”
周夥計低了頭。
“你是個好人。”王富貴繼續安慰道，“出於私心的行善，也是善嘛！”
“佟家早晚會把我趕走。”周夥計囁嚅道，“而且我也想娶個媳婦兒，哪怕是個傻子。我條件也合適啊，我也認字，只是書讀得沒那麽多---這次佟家都發了請帖了，結果新郎官跑了，那傻姑娘更沒人要了-----是我的機會---”
“好了好了，不礙的。”王富貴扭頭沖著陳小姐，“快吃，吃完把周夥計送回去！”
陳小姐細細地笑道：“好的！”
葉廚娘剛想說什麽，老李就站了起來：
“下一站，我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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